每日一诗 | 华莱士·史蒂文斯《坛子轶事》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坛子轶事 | 华莱士·史蒂文斯

我放个坛子在田纳西
圆圆的耸立在山丘顶
它使散乱的荒野
瞬刻绕向山丘
荒原向它而聚
绕它伸展,不再荒乱
圆圆的坛子在那里格外显眼
像高耸在空中的港口
俯视四周
这个灰溜光秃的坛子
不能带来鸟儿和灌木
但它与田纳西的其它东西都不同

(黍黎释译)



诗评  1918年四、五月份史蒂文斯旅行到田纳西,随身带着一个加拿大产的果汁罐,口径较大,玻璃构成,灰灰的颜色、光秃秃的表面也没什么装饰。那段时间,他创作出了这首闻名遐迩的《坛子轶事》。可在翻译到中国的时候,纵然“jar”有多种译法可供选择(有瓶子、罐子、啤酒杯等含义),介绍者们似乎还是不约而同地将其译为“坛子”。这一方面说明翻译者的译介试图在努力的寻求最大的诗意,另一方面也呈现出不同国度的文化差异以及语言不一而引起的阅读障碍问题。斯蒂文斯随身携带的果汁罐很可能正是诗中的“jar”,事实上无论是这里的果汁罐还是坛子,它们所起到的作用基本相同。而中文译者则更倾向于坛子,大概因为中国固有的“陶罐文化”的影响。坛子即陶罐,承载着早期的华夏文明,其厚重的体貌更能带来一种手工的质感,也能将人类发展历史深深灌入其中,与诗中的原意不谋而合。但由果汁罐“曲解”成坛子,又该如何看待?至少可以说明中英这两个持不同语种的读者在阅读时的遭遇必然不同。其实诗歌译介的问题由来已久,犹如本诗,在英文研究者看来,其原诗中的独特的用词方式、韵律之美甚至在句与句的切换上造成的意象之感颇有研究价值,而中文版本的“恶劣”无法承载这些,造成美感的缺失。同样地,中国古典诗歌在向外“输出”的时候也是一样。譬如对《关雎》中“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翻译,英文版本中说“Guan! Guan! Cry the fish hawks/on sandbars in the river:/a mildmannered good girl,/fine match for the gentleman.”,也完全是对中原文的直接解读!关关雎鸠四个字被拆分开来,甚至淑女与君子译为“good girl和gentleman”,对诗意的破坏不言而喻。外国读者在阅读上弄懂原文没问题,但最终可能只是将其理解为上古时期古人追求情与爱的美好愿景,作为诗的美感很难发自内心地体验出来。痛失其不幸,诗歌的神秘属性真是难以言说。译本之间的转换容易导致各项审美指标都不合格,做一个一般性文本的读者简单,但作为一个诗歌的读者何其困难。因此归根结底来讲,翻译中存在的问题其实指向更为形而上的本质的东西——诗歌的阅读快感。这一提法在小说等文学形式中似乎并没有,原因是它们基本上不存在审美上的缺失问题。读者只有在读透一首诗的时候才必然会有一股来自身体内部的愉悦感,不可复制,不可转移,这正是诗歌的独特所在。诗歌翻译上的不足应该就在这里,原先的阅读快感绝非母语以外的人所能吃透,它所产生的效果本就是基于一种语言甚至是一个民族而存在的。当然,这不是说诗歌就不能被传递了,我想这一提法理应为诗歌的译介提供一个有价值的观点,即译者在“引渡”一首外语诗时,必要地,应该深究作为原母语读者的阅读快感所在。是韵律?是意境?或者之外的东西,这是至关重要的。换句话说,读者阅读诗歌的价值就在这里,如果读者不是追求那股强烈的快感,再多的意义又有什么用呢?回到本诗上,外国研究者称其在用词、句式、韵律等上都有成就,那中文译本起码应将它的整体呈现出一种十分意象化的效果才算接近。这样的译本何时出现,我们拭目以待。“我放个坛子在田纳西/圆圆的耸立在山丘顶/它使散乱的荒野/瞬刻绕向山丘”,在田纳西上某个山丘顶上放个坛子,瞬间改变了自然环境的走势。听起来很可不思议,但实际上颇有一番心境。在“放”坛子之前,作者的观察视角限于眼前的景物:一个小山丘立于平原之上,杂草丛生、灌木四处的平原向远方扩展,无边无际。其实这已经是一种秩序了,在外界的干预之前,不管平原如何荒凉,灌木怎样突兀,大自然的这番场景都是整齐划一的。荒野和山丘的一切是自然而随机的,这时候,在山丘的顶上置放了一个坛子。凸起的山丘正是这片荒野的中心,也是作者心意的体现。坛子是这片自然景观之外的,具体来说则是人为的产物,它提供了另一种秩序,从荒野的中心点介入原本的整体,自然之景迅速得到改观。是否是人为造物与自然环境的对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来自纯美学意义的联想。作者并不局限于眼前的景物,坛子放在更大的田纳西州,由此扩散,甚至可以建立起整个宇宙的秩序观。太奇妙了,换一种思路,原来的山丘和平原也可以是审美上的自足的,坛子的置放反而破坏了原来的秩序,原本的“整齐”因为坛子而变得“荒乱”同样妙不可言。



附原文:


Anecdote of the Jar


by :Wallace Stevens
I placed a jar in Tennessee,
And round it was, upon a hill,
It made the slovenly wilderness
Surround that hill.
The wilderness rose up to it,
And sprawled around, no longer wild,
The jar was round upon the ground
And tall and of a port in air
It took dominion everywhere,
The jar was gray and bare,
It did not give of bird or bush,
Like nothing else in Tenness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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