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翼杀手2049:有些经典属于时间
《银翼杀手2049》这种优秀的科幻片，我怎么可能不看？两周前，我看了两遍。
可是，要看懂它需要很长时间。
大多数观众，尤其是青年观众，无论中外，都冲着感官刺激而来，对影片广阔的时代设定，晦涩的表达手段和深刻的主旨思想不感兴趣，因此票房滑铁卢，评分也很一般。
没关系。1982年，第一部《银翼杀手》上映时，也是如此。恶评如潮，票房惨淡，导演雷德利斯科特的才华受到质疑，男主哈里森福特多年来对此片避而不谈。
但这些挫折，一点也不影响《银翼杀手》成为最经典的科幻片之一。在时间的历练下，人们终于意识到了这部电影的前卫和伟大。
《银翼杀手》风格怪诞，剧情冗长，节奏缓慢，从头到脚透露着压抑和阴暗，但它拓宽了科幻片的创作领域。它是赛博朋克电影的先驱，反乌托邦的科幻未来，创造毁灭的深刻命题，至今仍不过时。
越是动人心魄的艺术，就越超前。
作为一部科幻片，《银翼杀手2049》是出色的。拍出了科幻片应有的样子，纯粹而引人入胜。
作为一部续集电影，《银翼杀手2049》是难得的。打破了狗尾续貂的魔咒，让《银翼杀手》的故事更加广阔。
整部电影像是一部画册，镜头中满满是超现实主义的未来世界。想当年，《银翼杀手》为了节省成本，不得不把布景设定在黑夜；为了避免穿帮，故事也大多发生在雨天。谁曾想山穷水尽反而造就经典。《银翼杀手2049》在原作基础上发掘了全新的视觉效果，例如被漫天黄沙包围的拉斯维加斯，被大雪裹挟的广袤空间，雾霾弥漫的水泥森林……这些超凡的审美，为本片营造了一个虚实相生、棱角模糊、扭曲而矛盾的未来世界。
观影时，我发现有的镜头特别模糊（k警官与露芙走出公司大堂等），有的角度难看（华莱士检查新生复制人、k在天台看到乔伊的全息广告等），后来才知道是本片引进国内，被审查机构裁去了画面中“少儿不宜”的部分。要知道电影之所以长达160分钟，重要原因是画面、配乐与表演能相得益彰，创造绝佳的艺术体验。这部满是致敬、伏笔和典故的科幻巨作本来就需要观众主动分析理解，擅自改动为观感创设了更大的困难。
本片中的许多细节，都值得探讨。网上有很多文章，不再赘述。今天我想谈谈这部电影到底讲了什么。
《银翼杀手》系列假定未来世界科技高度发达，但自然环境遭到严重破坏，就连普通木头都成了价值连城的“硬通货”。人类被迫星际殖民，但劳动力严重短缺。鉴于雇佣正常人的各种缺点，与人类外表一致，但不知疲倦、体能拔群的复制人（replicant）成了不二之选。泰瑞尔公司及后来的华莱士公司，先后研制出数种型号的复制人。其中连锁6号的寿命只有4年。
人们普遍认为，人与复制人有两点区别：一是生育能力，二是灵魂（主要体现在记忆上）。这两个区别是维持社会运行的基础。
由于复制人（注意，原著小说用的是android，就是机器人或生化人。导演改编时改用replicant，目的在于与人类更像，形成更强烈的对比）与人类一样具有情感和自我意识，许多复制人反抗人类的压迫。，人类开发出“银翼杀手”。第一代“银翼杀手”戴克是连锁6号（事实上，电影并没有点明初代“银翼杀手”戴克警官的身份，戴克是否为复制人的争论30年来从未平息）。
银翼杀手分辨复制人的方法有两个。其一是观察印在右眼的生产编号。如向上并向左看（露出眼白），并用特殊仪器扫描，即可看到。其二是进行类似“图灵测试”的你问我答，通过被试对象的反应时间和情绪变化进行判断。
复制人的记忆由人类造梦师构建而来，像程序一样输入复制人脑中，但与正常人模糊的记忆不同，复制人的回忆非常清晰，细节非常丰富。有了记忆，复制人便会以为自己是人类，就不会反抗。
然而，劳动力的缺口依然很大。泰瑞尔公司打算让复制人自我繁殖，节约制造成本。于是泰瑞尔公司启动绝密计划，连锁7号瑞秋成为了试验品。瑞秋存在的目的就是引诱初代银翼杀手戴克警官，以证明复制人怀孕的可行性。。复制人被视为威胁，禁止生产的同时，人类开始根据生产记录实行大规模捕杀。泰瑞尔公司也破产倒闭，繁殖计划不了了之。最后一批出厂的复制人连锁8号，也成为了猎杀目标。
《银翼杀手》的结尾，瑞秋与戴克私奔。后来，瑞秋怀孕了。为摆脱追捕，戴克不得不在辐射污染区拉斯维加斯独居，留瑞秋和复制人同伴一起生存。戴克从未见过自己的女儿，日夜思念中，他以家具中的木头为材料，雕刻动物玩偶（致敬自补）。瑞秋虽死于难产，但生下的女儿被认为是打破人与复制人隔膜的重大奇迹。这一事件传遍了复制人社群，激励更多复制人走上平权斗争。
然而，人类愈演愈烈的捕杀行动严重威胁着女婴的生存。一方面，复制人策划大停电事件，销毁了所有档案记录。至此，人类无法有效区分复制人，捕杀陷入僵局。另一方面，为掩人耳目，复制人们找来另一男婴（即《银翼杀手2049》的男主角，新银翼杀手k警官），与女婴用同一个化名，同一个基因型，甚至把女婴的记忆复制给男婴。两儿分开抚养。后来，复制人篡改出生证明，谎称女婴死于先天性疾病，男婴不知所终。
由于合成农业顺利解决了大饥荒，华莱士公司趁势崛起，并收购了泰瑞尔公司，继续研发复制人。新一代复制人连锁9号的情感被压制，对人类言听计从。很快获批量产。
k长大，成为新一代银翼杀手，为人类捕杀在逃的复制人。所有人都知道k是复制人，因此k常常受到同事、邻居的排挤。他的情感寄托在自己的电子女友乔伊的身上。某天，k在追杀某连锁8号复制人时，意外发现了瑞秋的棺椁。经过医学检查，复制人具有生殖能力的事情被揭发，引起上级震动。遂指示k消灭一切证据，掩盖事实，避免社会动荡。
k为了查案，来到华莱士公司查找档案。总裁华莱士得知此事，对生殖计划表示浓厚兴趣。于是要求手下露芙——一个连锁9号生化人——在k之前找到瑞秋的女儿，并带回实验室研究。
k随后拜访了戴克的老同事、前往基因库、检查孤儿院、会见造梦师。种种迹象表明他就是瑞秋的孩子！这一生遭受了这么多白眼，其实自己是正常人！k对自己的身份从怀疑终于发展到彻底颠覆。
k告诉上司，自己已经找到，并按照要求“处理了”那个孩子。虽然k的测试并不达标，上司还是允许k回家休息。k回到家，想找到自己的生父，同为银翼杀手的戴克。临走前，k把虚拟女友乔伊从家中机器卸载，装在便携设备中，同时销毁了定位器。
定位失败，惊动了露芙。闯入警局追问不得，遂杀k的上级，从电脑中得知k身在拉斯维加斯。k在赌场遇到了戴克，一番打斗后，k从戴克处得知瑞秋的更多细节。不久露芙带人来，拘捕了戴克，踩碎了装着乔伊的便携设备。k因此受重伤。
当晚，复制人抵抗组织通过数日前放在k口袋的追踪器找到了k，将其带回治伤。k醒来，才知道自己不是奇迹，而是那个为奇迹打掩护的男婴。
戴克被带回华莱士公司。为了孩子的下落，华莱士软硬兼施，甚至重做了一个瑞秋送给他，但戴克不为所动。华莱士遂命露芙将戴克押送到殖民地候审。车队在半路被k拦截，k杀掉露芙，将戴克送往造梦师处：“你可以见你的女儿了。”
大雪纷飞。k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银翼杀手》的内容很丰富。但因为它太丰富，除前作外还包括三部短片，要想看懂必须做足功课。再加上三个小时的片长，观众的耐心被彻底消磨。整个故事，实际上围绕着两个曾经被讨论过无数次的话题：真假虚实、自我定位。
k是真的，自己被复制人所生是假的。城市是真的，雾蒙蒙的天让它看起来是假的。街头的全息广告是假的，但它看起来这么真。乔伊是假的，但她存在的目的是为了让客户感觉到真。梦境是假的，它的目的却是让复制人习惯于真。科技越发达，人类的生活越模糊，这不仅是人与复制人的界限，更是生活中接触的一切。你怎么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到底在不在做梦？也许接触的一切都是脑中的幻影，自我安慰罢了。
我们可能与k一样，活了一把年纪，其实被人骗了。
乔伊是华莱士公司的产品，全息投影构筑了一个清晰的女孩形象：永远不会背叛、抛弃，对用户言听计从，“让您大饱耳福，大饱眼福”。虽然投影除了会聊天、会跳舞，什么都干不了，但乔伊们已经成为无数男人的精神寄托——以至于k的工资，全给一个虚幻的影子买一个便携设施。乔伊的最终目的就是“让您感受真实”，秀丽的面孔、甜美的声音虽让乔伊看起来就是人，但这些都是手段。乔伊们会逐步引导客户与真的女人发生关系，甚至可能把自己的客户都叫做“乔”。
乔伊-复制人-梦境-人类，这四重设定虚虚实实，逐层嵌套。尤其是乔伊与（抵抗组织成员）虚实合体的一幕，真乃神来之笔。造梦师的存在，更像是讽刺：一个终身生活在玻璃窖里，对外界一无所知的人类为复制人勾勒无比真实的梦境；而见惯风浪的复制人却还被人认为是“假货”（skin job）。
假的东西能产生真的吗，真的东西为什么像假的？
人是有灵魂的真人，复制人也是真人吗？，应不应该得到尊重？在有情感、有记忆、有思维，有对美的追求的复制人面前，我们是谁，我们要去哪？
复制人为什么这么急切地寻求自己的身份认知？老旧型号寿命有限，多彩的生命只能延续4年，因此他们见过太多，更害怕失去。新的型号压抑太久，漫长的人生承载了太多苦痛，甚至害怕得到。
这些沉重的问题，可以在k警官对自己身份的态度中看出：从一开始的逆来顺受到逐渐怀疑，再到情绪崩溃重回自信，再到希望破灭，k身上发生的一切，与其说是悲剧，不如说是一个人面对迷茫的奋斗与呐喊。最受伤的不是一辈子苟活于泥淖，而是好容易有一团篝火，走近却是阵阵寒风。还记得当k自己推翻了自己的身份界限，开始以人类的标准感受世界。他把手伸进蜂箱，里面的生命轰轰作响。人类希望复制人像蜂一样活着，忙碌之中，再无他求。可他们只听见想听的响动，忘记了手上密密麻麻的疼。这是宣示存在，也是追求真实。
但这样的波折，不还是好过露芙那样，明知这样不对，却依然为了主人那句“你是最好的天使”而证明自己。每一次杀戮，她都会流泪。灵魂管不住身体，比没有灵魂更痛苦。
但这样的磨砺，不也好过自诩正常的人类，以为所有的“假货”都是行走的皮囊。到头来，被自己的科技超越，甚至埋葬。人类社会到处是不同文化、不同语言、不同科技之间的混杂和摩擦，人性的温暖却在复制人的身上延续。就连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虚拟女友，却也能做到人做不了的事情，至少她值得信赖。
k倒在雪地，白茫茫一片真干净。仿佛剧变本不存在，又像苍白的人生。唯一的亮点只有一瞬，还垂死挣扎。
20年后，我可以自豪的说：当年，我是憋着尿看完《银翼杀手2049》的。
后记
我开始为罗宾怀特（《纸牌屋》、《神奇女侠》）、巴蒂斯塔（WWE世界重量级冠军，后转型当演员，出演《银河护卫队》、《007幽灵党》、《掠夺者》，继巨石强森之后最成功的来自WWE的演员）、巴哈德阿布迪（索马里人，凭借《菲利普船长》获奥斯卡最佳男配提名，出演《天空之眼》）三位配角的独到的选片眼光感到欣慰。他们出场时间不长 但都让人印象深刻。
另外，《银翼杀手2049》也不是完美无瑕。配乐在打斗时喧宾夺主，音量太足，影响观感。全篇确实漫长的有点过分，平淡而拖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