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温室|在双桥

蓄电

静坐半小时

蓄了点电

放下手机

放下书

拿起纸笔

列出一条条工作

把电用完

再开启下一次静坐

2017.6.19

海底捞之约

想吃海底捞

能一起吃辣

又不问最近怎么样的人

翻遍通讯录

找出两个

一个刚完饭

现在等另一个

凌晨12点落地

2017.6.28

祭小花

它往一条我们都没走过的路

跑去

像忘了无数次送我到停车场

忘了前世

不再是几十个孩子的母亲

也不再懂事

只有毛色的一朵朵

还像花儿一样

美了路

注：小花是朋友家的一只土狗

2017.7.21

词语

吃饭时刷朋友圈

被“妈妈长大后我要报答你”

捅了喉咙

没有深浅

猝不及防

六味地黄丸

也没能驱走痛感

夜里十一点半，等

明天快递里

无痛的句子

2017.8.9

祭Seven

我把阿咪关过小黑屋

以为她会记仇

然而

并没有

我把小毛请进家门

以为他就不再出走

然而

并没有

我对Seven什么都没做

以为他能长成天使

然而

并没有

注：Seven是管家的狗

2017.8.9

破碎的回笼觉

刀入胸膛时

男人停下谩骂

女人从哀嚎的最高音直线跌落

路见不平我拔出刀

拯救自己的回笼觉

一群打鸣的公鸡

对刀光

不屑一顾

2017.8.23

遗憾

九十岁老人的葬礼

漫天的纸钱

他一枚也带不去

像极了写这首诗的我

在这世上

留不下一行字

2017.8.26

领地

人们在领角鸮的叫声里

鼾声四起

我向黑黑的窗户起誓

在你的领地

安分守己

但不做

臣民

2017.8.27

飘扬的时间

让一块白布变蓝

侵泡

用时间

跟三五种试剂发生化学反应

然后飘起来

飘起来

我的时间和蓝色的手指

一个女孩

也想把时间放一下，不要钱

就放一下

富余的时间

我猜她一放

就没有了

2017.8.28

烟灰缸抛弃了垃圾桶

红垃圾桶上的烟灰缸不见了

剩一个黑洞

通向垃圾堆

垃圾场

地球的里面

我早知道会这样

设计师

加工厂

掐灭烟头的人

和倒垃圾的

都不能指望

黑洞

会被牢牢焊住

2017.8.28

简历

一页纸就能

概括一个人

却找不出几行字

组一首好诗

2017.8.28

猫的怀疑

一只不会捉老鼠的猫

被一群人的耻笑击中

笑声和非议进入体内

变成激灵

有生以来它第一次怀疑

自己作为一只猫的基因

和使命

难道不是

像老鼠那样逍遥自在

2017.8.31

赌博

有时我停顿

像睡眠或暂时的死去

赌博能达到这样的目的

我跟女学生一起停顿

——她们说纸醉金迷的感觉

是脑袋跟身体的分离

我喜欢这个比喻

死的停顿也不放弃

活着的觉知

2017.9.1

城里的麻辣烫

麻辣烫店里

单曲循环“风菲菲梦菲菲”

我想请服务员换一首

又有点犹豫

看她每次都手动播放

定是爱极

当放到第四遍时

我一只脚迈出门去

筷子还夹着

从酸辣汤捞出来的空心菜

2017.9.7

在世的一天

今天，达到了最佳的饱和度

六零、七零、八零、九零、零零和一零后

青蛙、蛾子、蚂蚱、知了和硕大的毛毛虫

各有各的

趣味

我试图混进每一种，面带笑容

和必要的镜头

今天，是值得定格于纸面的一天

裹进裤腿的蜈蚣已逃之夭夭

初次打坐的男人在睡沉沉的觉

至少三种茶

在我胃里过招，我用它们勾兑上一些时间

换来故事

和备用的安眠药

当黑夜只剩下蝉鸣

我享受生命被一声、一声地拉长

一只笨猫却只想从我怀里

逃跑

2017.9.10

人脸识别

对着人脸识别的摄像头看一秒

我的新护照就从机器里

吐出来了

接到电话说姑姑查出癌症晚期

襁褓时天天抱我的

姑姑

如今这张脸

她一定是认不出来了

2017.9.15

两个世纪

我丝毫不指望能看到天堂鸟

华莱士在十八世纪看到的，一只

也是惊喜

如今

黑色、棕色、黄色的人都说英语

马路不知不觉伸到海水里

把小鸟作成标本时

被土著人笑弯腰的欧洲人

吃榴莲再也不需远渡重洋

想来

我此刻享用的这一颗

应和当年的

一样美味

2017.9.20

岩鹭

和我见过的

白鹭、苍鹭、草鹭、绿鹭

都不一样

它是黑色的

走起路来像个仙子

——手持荷花的那种

天！我竟然怀疑它是不是一只…鸬鹚

可惜了这飘逸

有个男性化的名字

2017.9.21

和麻雀对话

——“你为什么站那么高？”

——“我恰好站在这儿。”

——“你是麻雀而已！”

——“我是其中的一只。”

——“麻雀不用站那么高，人类

并没有兴趣。而且

你们依赖人类的食物生存。”

——“现在我很饱。”

——“下来一点。我给你拍张照片。”

咔嚓！

——“我把你的照片带回国去，告诉人们

这儿的麻雀和我们国家的没有什么两样。”

——“谢谢。我恰好站在这颗树上。”

2017.9.22

如果死亡光顾

如果死亡光顾

医院不再收留

我担心

雇佣不到上门照顾的人

我只想

死在干净的床上，以及

无人打扰

带着多余的关心

2017.9.27

无题

死亡来时

像红色小鸟从林子里一闪而过吗

像叶子绿色时落下着陆已经枯黄吗

像蛇盘踞在枝头几天几夜原地不动吗

像雨凿出屋檐下的一道沟渠吗

像星星在全黑的天空亮起第一颗吗

像停电时一哄而散的灯蛾吗

像胡须猪吃我转身前丢下的苹果核吗

死亡来时

姑姑你疼吗

2017.9.27

致姑姑

丧盆已敲

那些嗑瓜子和抖腿的人

已宽慰

将火化拖延六个小时

是我予你的葬礼

或将换半程安息

我必须感谢那个稍沉稳的

入殓化妆师

你二十岁的白净

和长到脚跟的大辫子

也带了去

2017.10.2

基因

基因检测结果返回之前

我从每个多年不见的叔姑身上

获取了家族密钥

瘦

白

矮

沉默

2017.10.2

黑龙江的风

黑龙江的风

把人脸吹出一条竖肉

吹出三道眉头

把说出来的话

吹到钢丝那么直

吹高了嗓门儿

吹出满地烟屁股

每个人都自带一套

防风的表情

使不完的热乎劲

大概也是

因为这风

2017.10.3

婚姻

他用绳索套住她

她立马打一个更紧的死结在他身上

白天他们整齐划一在人群的注视里走

夜里像老鼠啃咬脚跟

他揪她的头发

她捅他的心

她一病不起

他发现绳套已经

长进肉身

2017.10.9

乡味

排骨炖豆角的香味

从淘宝飘出来

那一把抽抽儿的油豆角丝

正从日头下的门板上收起

把两箱绿纹儿带把儿的黄皮球柿子

放进购物车里

收货的人啊，

等春天来时

再装一车婆婆丁去

2017.10.24

优雅

女孩弹钢琴时

把键盘布折成一个方块放在桌角

是唯一一个

弹琴时把键盘布折成一个方块放在桌角的

我每次擦琴

都想起

那优雅

2017.11.7

有一条山路通往冬天

夜里十二点的山路

有一条通往炉火纯青的冬天

跟不同的人度过的这几年

我全权接受过程中的冷

和炽热

2017.11.21

树枝对于鸦的意义

望远镜里出现一只白颈鸦

反复啄一根树枝

雨后的阳光

展开泛蓝的飞羽

直到

树上的叶子抖光

没人知道

它把树枝带去了哪里

2017.11.21

偶然

长期招不到管家的我

偶然有了一个四个人的临时团队

我们一起把店里的物件

搬个底儿朝天

再一个个擦干净摆回去

摆成自选超市的样子

就差选一支匹配的背景音乐

有几十个客人见过我们

有三种茶滋润过

无数片银杏的叶子邂逅过

一只白鹭鸟瞰过

两个镜头记录过

还有大概四十分钟绝对的宁静包裹过

以及一个感恩节经过过

一个醉茶的夜晚

在长长的一生里

必定是一次偶然

2017.11.24

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温室

孩子你的温室已碎

锋利的玻璃进入

你的身体

出的血

留不下痕迹

孩子，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温室

你终将

和我们呼吸一样脏的空气

2017.11.24